中国能源活动碳排放占二氧化碳排放总量的80%以上，而电力行业碳排放又占能源行业碳排放的42%左右。能源系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加快规划建设新型能源体系”亦被写入党的二十大报告。

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能源研究所原所长戴彦德从事多年能源经济、能源发展战略和能源规划等工作。2023年7月21日，在“2023年南方周末可持续发展传媒奖学金班”上，戴彦德认为，我国实现“碳中和”面临着非常大的压力，时间紧、任务重，也需要众多颠覆性的科学技术进步。

碳中和的三个90%

现在，碳中和不仅是一个口号，已经成为全球的共识和行动，目前，提出碳中和目标的国家和地区，已涵盖了全球人口的90%、GDP的90%、能源消费的90%。有今天这样一种全球奔向碳中和局面，主要有三方面原因。

第一方面是世界各国对碳中和的认识广泛提高。2019年3月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先在英国《卫报》等媒体发表署名文章，指出如果世界要躲开气候悬崖，就需要到2030年将温室气体排放量减少45%，到2050年达到碳中和，并在本世纪末将气温上升限制在1.5℃。当年9月的联合国气候行动峰会上，各方就这一全球广泛的议题进行了讨论。各国认识到，实现碳中和不仅是简单的对气候变化作贡献，更多的是提高国际竞争力的表现。

第二方面是气候变化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2018年10月18日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发布《全球升温1.5℃特別报告》。核心内容是，目前已经观察到的全球气温升高的事实以及气温升高后给人类造成的影响，远远高于早期预测。这意味着巴黎气候协定可能低估了未来温升的潜力和温升2℃可能给地球造成的灾害和影响，人类要从2℃奔向1.5℃控温目标，就要求全球2050年实现碳中和。最近几年全球温升的加剧和频繁的气候灾难，进一步佐证了1.5℃特别报告的判断。

第三方面是中国的引领示范作用。2020年，中国承诺力争于2030年实现“碳达峰”和2060年实现“碳中和”的目标。这种引领作用非常重要：一个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一个14亿人口的国家都碳中和了，我怎么能不碳中和呢？在气候变化领域，如果说中国早期是参与者、贡献者，今天的确是引领者。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全球对气候变化的认识也发生了变化。

第一，认为碳中和是全球治理的一部分。地球村的政治治理遵循的是联合国宪章，国家不分大小一律平等，贸易治理遵循WTO的原则，环境治理应遵循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和巴黎气候协定，采取一致行动。地球只有一个，各国面对气候变化不作为，将从根本上破坏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

第二，认为碳中和是推动人类从工业文明向生态文明跨越的重大举措。人类继原始文明、农业文明之后跨入了工业文明，人们在享受工业文明带来的物质极大丰富的同时，也使得地球千疮百孔、难以为继，人类必须在工业文明建立的技术基础上奔向生态文明。

第三，碳中和本质是摆脱对资源的依赖，拥抱技术创新，使得地球可持续。目前，地球村发展极不平衡，20%的人占有80%的财富、消耗了60%以上的资源，对于新兴经济体和广大的发展中国家而言，地球上还有多少资源可供利用呢？古语道，天育物有时，地生财有限，而人之欲无极。这都要求可持续发展。

脱碳时代靠什么

未来的碳中和目标下，人类能源发展到底是什么趋势？

如果将碳中和放到历次工业革命中看，第一次和第二次工业革命带来了环境污染问题，也带来了人类可持续发展的问题。第四次工业革命是智能化的时代，对于能源而言就是脱碳的时代，主要靠两件事，一是需求侧极致能效，二是供给侧无碳能源。

2021年5月，国际能源署在《2050年净零排放：全球能源行业路线图》中指出了2050年碳中和必须要干四件事：从今天起不再投资任何新的化石燃料供应项目，也不再投资新建燃煤电厂；2035年不再销售燃油车；2040年全球电力部门排放量净零；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技术创新。科学家判断目前的技术不足以支撑碳中和，我们不能等靠要，重大的颠覆性技术到底在哪里？怎样科技体制创新？基础研究行不行？这都是重要的问题。

我国虽然是GDP世界第二，物质也极大丰富，但我们还有两大痛点。

一是我们的环境质量虽然出现了历史性、系统性、全面性的重大转折，但还没有实现根本的质量跨越。环境质量问题有80%是能源造成的，碳中和就是要拿掉作为燃料使用的煤炭石油，构筑一个非化石的能源系统，这不仅可以实现碳中和的目标，也从根本上解决了区域环境污染物排放源的问题。

二是能源安全问题。目前我国石油对外依存度高达70%以上，天然气对外依存度超过了40%。能源安全、经济安全，进而上升为国家安全，是我们面临的严峻挑战，碳中和就是要拿掉作为燃料、动力使用的油气，这对国家来说意义重大。所以中央讲，碳中和事关我们民族的永续发展，意义重大，影响深远。

四个“轮子”要一起转

现在我们的目标是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在这个目标下我们需要什么能源路线图？能源转型是一场深刻、系统的社会变革。因此，经济发展模式、能源供应模式、终端消费模式以及我们的生活模式，四个“轮子”要一同转动。

能源是核心。2022年国家在能源领域里面出台了11个文件，工业领域是8个文件，还有地方的14个文件，中央从来没有为一件事出台这么多文件。

实现碳中和目标，要建成一个非化石能源为主的能源系统，包括核电、水电、风能、太阳能、生物质能。这些能源的表现形式就是电力。假设未来新型能源系统全部变成电来供给，非化石能源则要提速发展，其中核电倍增、水电要尽快收尾、风电10倍增、太阳能发电20倍增。

不过，当非连续电力占80%以上，只有10%左右电力属连续电力之时，必须要发展储能技术。现在抽水蓄能、化学储能、重力储能甚至氢能能解决吗？这些都是未来能源系统需要考虑的问题。

实现碳中和的目标，发展可再生态是根本，但提高能源效率是关键，对于中国来说，转变经济增长方式是前提，提高人们的低碳意识是基础。

发展模式、供应模式、生产模式和生活模式上也要发生根本的变化。

发展模式上要转。调整经济结构，转变经济增长方式，提高家园建设的质量，减少周期性的浪费；供应模式上要换，努力摆脱对传统高碳能源的高度依赖，大力开发低碳、无碳、连续、再生、永续利用的非化石能源；生产模式上要变，大幅度提高效率，减少需求，只有在消费侧能效做到极致的基础上，才能更换可再生能源；生活模式上要简，降低需求，走简约化路线。

我们国家人口接近全球20%，土地只占全球7%，我们实现工业化的模式将对全球碳中和的结果产生很大影响，因此四个“轮子”要一起转。

口述 戴彦德（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能源究所原所长） 整理 南方周末记者 宋炳晨